第二十六章靈林
不论是一尾或是八尾,尾璃贪睡,竟就这么趴伏在案上睡去了。 灵林日光幽幽,照不进她藏身的小结界。八缕狐尾懒懒垂地,在昏沉间轻轻摇摆,像一场还没醒的梦。 她睁开眼时,心头突地一跳,自梦中惊起。 她眉心狠狠一拧,身后一条狐尾倏然弹出,「啪」地一声捲起案上的茶盏,重重一甩,茶盏砸地而碎,碎瓷四溅。 她喘着气坐起来,身子馀温未退,眼神却发冷。 她竟又——又梦见自己去找了他。 不,不是「梦见他」,而是那个幼时的自己——那个还会傻傻地等他、还会脸红心跳、主动贴上去的傻狐狸,总是按捺不住,一次一次去找他。 甚至还如从前那样,被他一抚便软了腰。 她不是都已经修成八尾了吗?不是说好了,要将那段过往都吞进血里、埋在骨里、永不再提? 可为何心里那一角,就是养着这样一隻狐?那样软,那样乖,那样不长记性? 她闭上眼,眉心跳得几乎要炸开,体内妖气翻涌不止,数条尾巴已在背后扬起,像是下一瞬就会暴走。 这些时日以来,她一直于这灵林深处修行,欲寻到修成九尾的门路。她身上妖力充沛,功力已非昔日可比。她也察觉,自己越来越强了。 如今妖界中,能与她匹敌的妖,屈指可数。 可若要彻底摆脱晏无寂…… 她需要第九尾。 木屋立于灵林深处,藤蔓缠绕。结界内,似是连风也进不来,万物皆静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。 尾璃走了出来。 银白的长发在身后倾泻而下,发尾隐隐染着一抹紫黑,那不该于她身上出现的魔息轻轻围绕。她身着一袭黑紫纱裳,轻软如烟,随她步伐轻移,腰身盈盈,八尾展开,美得像一场杀机。 她眉目间却不见属于妖狐的娇媚,神情冰冷,眸光如刃。 她刚踏下木阶,忽觉体内妖丹一滞,像是气脉骤然逆流。心口剧烈一抽,她轻咳一声,竟咳出一丝血丝。 血红洒在地上,妖息微乱。 「狐仙姐姐!」一声惊呼传来。 一名年轻男子急步上前,双眼焦急,伸手扶住她臂侧。 男子眉清目秀,看上去不过十八、九之龄,眼底隐隐带着恭敬与爱慕。 「你又发病了?我……我帮你。」 尾璃抬眼看他一瞬,表情淡漠。妖丹仍在痛,她只伸手抓住他衣领,猛地将他拉近,红唇便已贴上了他。 唇瓣相贴,她轻轻吸取那一丝丝阳气,只是细细一缕,顺着气息渡入体内。妖丹疼痛稍减,逆脉也缓了下来。 片刻后,她松开手,轻轻将他推开。 「你给了我阳气,会累。」她语气轻得像风,「去吃些东西,休息罢。」 男子低声应了「是」,转身离开,脚步却有些虚浮。 大约一月前,她离开魔界,四处寻一地灵气交匯之处修行。 行至魔界以西,一处古灵林内,草木繁茂、灵脉暗动,便正打算停留。 却远远听见喊杀声。 她入林时,便见数名山贼正追杀一名少年。那少年背着长弓、身形灵巧,却明显体力不支。她本无意理会人族之事,却在转身之际瞥见山贼领首身上的狐裘,竟还染着未乾的血跡。 尾璃眉心一跳,眼神瞬间一冷。 下一瞬,她身影一闪,便已现于眾人眼前。未多言一句,只一掌拍出,妖焰翻涌——那数名山贼便如破布一般横飞而出,未及哀嚎,断气身亡。 少年惊魂未定,跪倒于地,仰头望着她银白的长发与身后八条飞扬的雪尾,声音微颤: 「你……是狐仙吗?」 她正要离去,忽然心口一阵剧痛,妖丹一滞。她蹙起眉,身形晃了一下。 ——莫非是修行过急、气息不稳? 正欲强行调息,却忽然敏锐地察觉,那名少年身上的阳气,异常纯厚。 她骤然转身,身形一掠,便将那少年扑倒在地,红唇重重压上他的。这一吻,并无半分情动,只有吞吐气息的急切与本能的索取。 阳气自唇齿之间渡入,入体如潮。可她才吸了数息,便觉妖丹震荡欲裂,丹田气血翻涌,几乎欲吐血。 她这才惊觉——自己的内伤比想像得更重,过盛的阳气不仅无补,反会加剧疼痛。 少年被她吻得怔住了,正要问话,却见她眉头紧锁,表情痛苦。 他呆呆问:「你怎么了?」 尾璃咬牙抬眼,望向他,眼底妖光幽寒。 「我受了伤。吻我。」 少年一时瞠目:「什、什么?」 她声音压得极低,却咬字清晰: 「我说,吻我。」 他脸红到耳根,却仍小心翼翼凑前,在她唇上轻轻一触。 尾璃仰首,轻吸他一缕阳气——这次,她控制得极准,只取极细的一丝。 疼痛果然缓解了些。 那日之后,那少年便坚信她是来自山林的狐仙,救了他一命、给了他恩情。从此便将她如供奉一般照顾起来。 他名叫黎炎。会打猎,箭术不俗,性子木訥,却听话。 他从未问过她名,只一口一个「狐仙姐姐」。 尾璃从未说谢,只在他献上阳气后淡淡吩咐:「去吃东西,休息。」 他便真去做,从不多问一句。 尾璃只交代他一件事:「狐,不许打。」 他便从此猎山鹿、鸟兽、灵禽,就是不碰一隻狐狸。 他为她搭屋、煮食。她坐于树上修行,他便守在树下烤火。她伤势发作,他便走上前来轻声问:「我……帮你?」 她不言语,只看他一眼,他便低头贴近。 这样的默契渐渐成了习惯。 有一日,尾璃气息翻涌,心口剧痛如焚,他如常上前。她一手扯住他衣领,红唇贴上,吸了他一缕阳气。 只是这一次,她刚要退开,他却微微加深了这个吻。 他吻得不重,却带着明显的情意。那是一种不敢僭越却仍忍不住试探的依恋。 尾璃眸色一冷,忽地伸手捏住他的脸颊,将他推开些许。 「久了,会死的。」她语声冰凉,目光锐利得像刀,「还要吻吗?」 黎炎愣住了,脸顿时涨红。他垂下头,像被霜打的鸟儿一样,连忙后退两步。 「对、对不起……我只是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」 她并未动怒,只转过身,拂袖离去。 自那日后,黎炎再不敢逾越半分。 每日如常,煮食、打水、守夜。 直至有一日,他病倒了。 也不过是风寒入体、湿气侵肺,这种小病在人族村中不值一提,但此处乃荒野之地,四下无医,无药、无人。 他那夜缩在木屋外的树下,嘴唇发白,面色泛红。 尾璃一开始并未理会。 人族血肉之躯,短命得很。 她不是没见过人死,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。 可当夜月光静静洒落,她从树上俯瞰时,却看见他缩在草席上,额角汗湿,嘴唇乾裂,紧紧捂着身上那件单薄的兽皮。 她看了他很久。 良久,她才静静地自树上跃下,走到他身边。 她并未唤他,也未俯身查看。 只是悄悄展开身后八条银白的狐尾,宛若云裳,覆在他身上——轻轻覆着,柔柔环着。 狐尾天生自带灵力与妖息,温暖如阳。 他未醒。 她也未说话。 就如此静静坐在他身侧,将八尾展开,如帐似幕,将他护在一片银光之中。 第二日清晨,黎炎醒来时,身上的寒意竟奇蹟般退了。 他怔怔望着手边那尚有馀温的草席,像是想起什么,却又不敢开口。 尾璃一如往常,在林中树上盘膝而坐,闭目修行,神色淡然无波。 他垂下眼,不敢问,也不敢说。 可那一日之后,他更不敢擅自靠近她。 也更小心地爱着她。 一日復一日,转眼,他与她已在灵林中共处整整一月。 对黎炎而言,这是他一生中最快乐、也最寧静的日子。 唯一让他担忧的,是狐仙姐姐的伤——最近似乎发作得更频繁些。 可这日,一切平静都被打破了。 有一个男人,脚踏黑焰,闯进了这片灵林。 *** 作者的话:魔君 你再不来 小狐狸要被抢走了……